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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枝漂流记

来源:花图问答

(1)

上大学以前的荔枝是一个很腼腆的姑娘,超级害羞的那种,平时人多了她就自动开启静音模式,偶尔在别人的谈话中提到自己也会脸红。她常常一个人乖乖地坐在一棵桂花树下,给树上的鸟儿唱歌,像一个恬静的疯子。

荔枝从小住在一个老巷子里,至今还是石板路,围墙根处长出厚重的绿苔,像一朵朵晕开在中国画纸上的墨。下雨的时候,雨滴从古老的窗沿淌下来,滴滴答答,仿若连接古老和永恒的时钟,荔枝喜欢在这样的天气倚着窗子穿梭在冥想的时空里。一个人的世界可以无限广大,对社交的无力感会在这些时候彻底地释放。

和荔枝一同生活的只有孀居的奶奶,荔枝的爷爷在她出生之前就因病过世了。之所以只有她们两个人相依为命,倒并非荔枝无父无母,只是从她六岁起,跟父母就是聚少离多,准确地说,一年能见上一面也就很好了。

那一年,她父母协议离婚。

离婚后,荔枝的母亲移居加拿大,嫁给了一个家境殷实的中年人,从那以后,她回国的次数就屈指可数。她父亲则在工作的城市安下了家,娶了个比他小十岁的漂亮女人,自此,也绝少回来。

荔枝从小就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懂事。当年,父母离婚后,询问她要跟谁过时,她只是乖巧地牵着奶奶的手,紧紧地偎着奶奶,说,“我陪奶奶。”

荔枝的奶奶是从旧社会走出来的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温婉娴静,退休前曾是老师,讲究温文尔雅的教育,按荔枝的说法是,她奶奶是把岁月静好四个字诠释得最淋漓尽致的女子。正因为荔枝奶奶的缘故,从小便失掉父母照看的荔枝最后终究没有沦为问题少年。

荔枝生性胆小,只希望自己湮没在茫茫人海之中,没有人注意她,而她可以慢慢地,细细地打量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可是,她的颜值每每都将这个最简单的心愿给击得粉碎。荔枝唇红齿白,皮肤滑得如同羊脂玉,身材曼妙,凹凸有致,一袭乌黑亮丽的长发笔直地垂落在后背。

从小便有很多男生萦绕在她的身边,每逢生日,礼物多得连课桌都被挤爆。荔枝自带高冷光环,很少与人打闹玩笑,更不用说玩暧昧。不过,所有的生日礼物她都会收下,按她奶奶的说法是,来而不往非礼也,那来而往就是礼貌地交际了。所以,她会尽力记住那些送她礼物的人的生日,然后在那一天回送礼物给别人。并不因为爱恋,那只是她从她奶奶那儿习得的教养。

十八岁那年,荔枝考上大学,为了不让奶奶觉得寂寞,她选了本市的一所高校,隔三差五还可以回来陪陪奶奶。入学前几天,她奶奶教荔枝化妆,说成年后的女人就应该有女人的样子。不过那已经是很老式的那一套了,跟现在的美妆风格迥异,但是荔枝却乐意尝试这几十年前的时髦。

走到九月偌大的校园里,荔枝像一朵三月盛开的桃花,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有人驻足观望,赏她的美,嗅她的香。

荔枝说,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曾过得一平如水的生活,会在大学四年变得波涛汹涌。仿佛一趟曾在老铁轨上慢慢悠悠掠过世间风景的绿皮火车突然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在一条开往繁华红尘的铁轨上疾驰飞过。

进入大学后,她的生活环境发生了迅速地变化,仿佛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在冲击着她的固有思维,那个想在雨巷中撑一把油纸伞的女孩,被繁华城市中的瓢泼大雨打乱了妆发。

简单的女子最猜不透的就是人心,不是说只要能独善其身,就可以明哲保身,没来由的因果让这个世界比想象得复杂得多

(2)

那时的米麟在学校里绝对是当红人物,大有走路生风,呵气成云的气势。不仅长得精雕细琢,高颀挺拔,而且脑子好使,不似一般有颜无智之人,此外,篮球也是一流,虽然没有入选校队,但是只要他一出现在篮球场上,总会引来无数男人的艳羡和女生的尖叫。

吉他是他另外一个标配技能,从小就拨弦,虽谈不上出神入化,但也是倍加娴熟。一进校便被吉他社看中,连哄带骗把他拉进社里,有他这样的镇社之宝在,只要来年招新之时,将他往台面上一摆,绝对要引来数量可观的女生加入。后来,由于他吉他水平出色,长相出色,便被当时在校园里一时风头无二的AE乐团相中,出任吉他手。每每乐团演出结束,他总能收到无数鲜花。

按理说,这样一个众人瞩目,浑身散发着光芒的男人是很难与荔枝这个如同行走在深秋雨天跫然小巷中的女子有什么交集的,可是命运就是这么无常,它总喜欢将两个不着边际的物事连拉带扯地混搭在一起,仿佛只有这样,这个世界才会更有生气。

荔枝第一次出现在米麟的世界中,就被冠以“三儿”的称号,当时,这件事在学校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结局虽然有些难堪,但是过程其实挺美好。

荔枝喜欢去游泳馆,幻想自己是一条鱼自由自在地游荡在水中。不过,她很少选择在人多的时候去,大多时候都是快要闭馆的前半个小时,趁着人不多,好好戏水一番。

那一天夜里,有些凉,来游泳馆的人不多。将近十点,馆内喇叭声响起,“马上要闭馆了,请各位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荔枝上岸之后才发现,偌大的游泳馆里就剩下了她一个人。她在花洒下淋了一阵,准备换好自己的衣服便离开,可是当她走到储物柜的前面时,惊呆了,钥匙还挂在手臂上,可柜门却大开,里面的衣服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怔了半晌之后,只得大声呼喊,“有人吗?”

可是连喊了几声之后,也不见人回应。正当她不知所措之时,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像是在跑步。

脚步声越来越近,荔枝又冒叫了一声,终于得到了回应。“谁啊?”

是个男人的声音,这让荔枝有些害羞和害怕,不知道该回什么。

那个声音又开始响起,“到底是谁,是人是鬼?给我出来。”

“是人,是人。”荔枝忙不迭地喊道。

那男人应该是听出了声音的来向,便喊道,“躲在女更衣室吓人干嘛?”

“我衣服不见了。”荔枝弱弱地答道。

“啊?”

“你能帮我打个电话给我室友,要她帮忙送衣服过来吗?”

“电话多少?”

荔枝一下子被问住了,有了手机以后,谁还会去记电话号码呢?

“不记得了,要不您帮我跑一趟吧,拜托您了。”

“姑娘,这儿马上要熄灯关门了,你要是还穿着泳装的话,就先别嫌弃,拿我的上衣遮遮。”

话音刚落,一件衣服突然从更衣室外飞了进来。荔枝一辈子没穿过男人的衣服,这次实在是迫于无奈,只好捡起,套在身上。原来是件球衣,宽大得都盖过了荔枝的臀部,乍一看,还以为荔枝穿了身短裙。

荔枝穿好衣服走了出去,见到站在外面裸着上身,露出完美肌肉线条的男人时,着实吓了一跳。

“这衣服挺合身的嘛,”米麟眯着眼睛笑着说道,“我叫米麟。”。

“我认识你。”荔枝低头,有些不敢看他。

“哦,是吗?我落了点东西在更衣室里,现在要去找找,要不你在这儿等我,要不你先回去,至于衣服,你下次选个周五的傍晚来校篮球场还给我就好。”

“要我帮忙吗?”

“男更衣室,你要进来看看吗?”米麟一脸坏笑地问道。

荔枝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可以钻进去。

最后,荔枝站在更衣室的门口等了米麟两分钟后,才和米麟一同走出了游泳馆。

十点左右的校园还是很热闹的,路上来往的学生依旧熙熙攘攘。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一个光着膀子,一个露着大腿,颇吸引群众目光。

米麟见荔枝压低着头颅,一副将赴刑场的样子,有些不解,便说道,“你干嘛这么容易害羞,比起那些穿着超短裙的女孩子,你这已经很保守了,好不好?”

荔枝没有接话,只是微微上扬脑袋,依旧注视着地面,走在这意兴阑珊的夜里。微凉的风吹动衣角,荔枝的心里也有一些东西跟着轻轻地漾了起来。

翌日上午九点,荔枝收拾了一下,准备出门。可还不等她开门,宿舍门便被一脚踹开了。四个女生齐刷刷地站在外面,为首的一个女生大声吼道,“栗苗是哪个?”

荔枝才轻轻地说了一句,“是我”,便被那个为首的女生一巴掌扇到了脸上。

“你个臭婊子,居然和我男人乱搞,你不把我丁莹莹放在眼里是不是?我告诉你,我老爸是厅长,你个下贱坯子算什么东西,跟我玩,我弄死你。”

荔枝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又一个耳光扇了过来。

荔枝说那个时候她多么懦弱,竟然就这样任凭那四个女生打骂了二十多分钟,直到米麟赶来现场。

她依旧不能忘记米麟把那个打她的女人拖走时,那女人口里骂着的那句话,“当小三是没有好下场的。”那一刻,她想到了她父亲。

就这样,荔枝莫名其妙地成为了众人眼中的三儿。直到后来真正成了米麟的女朋友后,依旧还被人说闲话,“居然上位了。”不过那时,荔枝已经不在乎这些闲言碎语了。

(3)

荔枝将近半年没有见过米麟,洗好的球衣也只是折叠好安放在柜子里,倒不是因为找不到米麟,也不是因为想要睹物思人,实在是被莫名其妙揍过一顿后的荔枝不想节外生枝。

大二上学期,荔枝的闺蜜过生日,邀了不少同学去唱KTV。荔枝本不想去,奈何闺蜜执意相邀,并只能随往。包厢里大家抢麦克风,玩骰子,推杯换盏的,好不热闹,唯有荔枝坐在沙发角落,什么都不参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闺蜜见荔枝一个人呆着乏味,便邀她唱歌。荔枝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唱过歌,有些怯场,便欲谢绝。可她闺蜜也是执拗,硬是往她手中塞麦克风,然后特豪气地说,“姑娘,今天本寿星亲自给你当点歌员,该不会不给我面子吧。”

荔枝无法推脱,思来想去好久,最后点了一首《在水一方》,相比刚才众人所追逐的青春流行步伐,荔枝可谓称得上古董级了,毕竟这首歌出生的时候,在座的人还不知道在哪一界轮回。

不过荔枝甫一开口便艳惊四座,大家都竖着耳朵仿佛静止了一般,连她闺蜜也在原唱/伴唱上来回捣腾,以为没有消掉原音。荔枝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动静,自顾自地唱,一曲唱罢,首先从门口处传来一声叫好,荔枝觉得声音似曾相识,可惜灯光太暗,看不分明是谁,待那人走得近些,她才一脸惊讶,她不知道米麟是什么时候走进来的。

她望向闺蜜,闺蜜也摇了摇头,显然不是她请过来的。

“你唱得真好!”米麟的笑仿佛有一种魔力,荔枝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沉沉地低下头去。

“那就先不打扰你了,你们玩得开心。”米麟说完,走出门去。

荔枝坐在沙发上,随着明明灭灭的灯光,恍恍惚惚,半年没有见过的人,谈不上期待,可他一出现,还是在荔枝的心中搅起不小的波澜。

后来,荔枝才知道,当时米麟正好从隔壁包厢出来打电话,电话完毕后,听到她们包厢内传来的声音,便不自觉地走了进来。

偶遇就是偶遇,没有什么特定的含义,遇到后打个招呼,然后消失在各自的世界里,这是荔枝当初所有的想法。

不过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米麟突然出现在她宿舍门口,着实让她吓了一跳。她不理解米麟是怎样瞒过宿管阿姨的火眼金睛而直奔四楼找到她的。

“你来干什么?”荔枝有些慌张地问道。

“我看你一直不还我的衣服,我就只能来找你要咯。”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还的。”荔枝立马打开柜门,翻找起来。

米麟轻笑了一下,“逗你的啦,这次来是跟你说个正事,可不可以当我们乐队的主唱?”

“主唱?”荔枝很是惊讶,毕竟她这样害羞的女生怎么适合去万众瞩目的舞台上表演,所以立马回绝掉。

“你不要立刻就说不啊,我们乐队可是有十二万分的诚意来请你的,你好好考虑一下,下次来篮球场还我球衣的时候顺便告诉我一下。”

说完,米麟就像一阵风似的,飞快地冲下楼去。

趁着周末,荔枝回了一趟家。夜里,荔枝的奶奶坐在木沙发上安静地织着毛衣,荔枝则把头枕在她奶奶的大腿上,喃喃地问道,“奶奶,有个乐队想让我当主唱,你说我该答应吗?”

“你想去吗?”

“我是觉得自己没那个本事站在舞台上唱歌啦,只是……”荔枝欲言又止。

“谁邀请你的啊?”

“奶奶,你问这个干嘛?”

“是不是一个男生?”

“这个不重要啦。”

“好好好,不重要。”荔枝奶奶放下手中的针和毛线,用手轻轻地抚着荔枝的头发,“囡囡,奶奶不能陪你一辈子,你终究要一个人面对生活的,那时你必须要遇到各种各样的人,你没有办法一直躲着他们,只过自己的生活。所以我觉得吧,如果有机会可以跟更多的人接触一下,也不是坏事,你说了?”

荔枝最终还是没有将球衣还给米麟,倒不是因为她拒绝了主唱的邀请,只是那天她心心念念想着该如何跟米麟说起这事时,反倒把球衣一事给忘了。等她走到篮球场记起时,已来不及回去拿了,因为米麟比她更早发现对方。

他们去一个奶茶店喝果汁,边喝边聊,暖黄色的灯光仿佛容易让人降低防备,荔枝觉得自己没有以前那么紧张了。

她先开的口,“你们为什么要找我做主唱啊?我从来没有尝试过。”

“你唱得好听。”米麟利索地答道。

“唱得好的女生很多啊。”

“那你想要我怎么回答?”米麟故意瞪大着眼睛盯着她。

荔枝的脸立刻红了起来,她不知道怎么回答米麟的这个问题,只好一个劲地猛吸早已快见底的果汁,最后,杯子都快被吸瘪了,她才放下杯子,尴尬地笑了笑。

后来,荔枝才知道,所谓的整个乐队都想请她当主唱只不过是一个谎言,除了米麟,乐队里其他成员根本不清楚荔枝到底是谁,无奈米麟极力推荐,其他团员就勉为其难地应了。

不过见到荔枝本人,乐队成员悬着的心已放下来一半,因为荔枝的颜值绝对是不辱门面的那种。声音既出,秒服众人,大家都赞佩起米麟的眼光来。

乐队初次见面末了,贝斯手突然凑到荔枝的身边,问,“你是不是就是那个大半年前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的女生啊?”

荔枝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只是她没想到大半年过去了,竟然还有人记得。

荔枝尴尬地点了点头。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阿麟彻底地和那个厅长千金分手了。”

“他们分手了?”荔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荔枝突然想了解更多,可是米麟走了过来,她不得不将快要脱口而出的话生生地吞了回去。

后来,荔枝问过米麟此事,原来,那件事发生后不到半个月,米麟就彻底地和那个女人拜拜了。米麟没有说缘由,荔枝也没问,那一刻,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4)

荔枝唱歌并非没有短板,和乐队在一起久了之后,荔枝的不足就越来越明显。按乐队指导的话说便是,我们不是在找邓丽君,我们是要艾薇儿,OK?我们是摇滚乐队,喝不了清汤寡水,OK?

那个晚上,荔枝哭得很伤心,打了个出租车深夜跑回家中,抱紧奶奶,泪水打落在她奶奶的肩膀上。

“囡囡,如果不喜欢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

“我想做得更好,可我好怕改变,怕变了以后就找不回以前的那个自己了。”

“人总要学会改变的,只要没有变坏,什么都是值得尝试的。”

那一夜,她抱着奶奶入眠。

第二天一早,荔枝出门之时,只见米麟站在家门口不远处,打着哈欠,黑眼圈重得像只熊猫。

“你怎么在这里?”荔枝不解地问道。

“我怕某人伤心欲绝,自寻短见啊,要是那样的话,我岂不是罪过大了,到时可能要出家才能赎罪了,可我还想多吃几年肉啊。”

听着米麟无赖般地回答,荔枝噗嗤一声笑了,略带娇嗔地说道,“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死的。”

“你在这儿呆了一个晚上?”荔枝又接着问道。

“是啊,准备随时夺下你手中的剪刀或者皮带。”

“你想多了。”

荔枝一边朝前走去,一边说道,“陪我去剪头发吧。”

“为什么?”这次轮到米麟有些惊讶。

“甩起来的时候没那么累。”

荔枝说,从她头发被剪落的那一刻起,她像是换了一个人,那些对人的迷惘和恐惧像在刹那之间被击得粉碎。

(5)

荔枝说,她真正答应做米麟的女朋友是在一次喝酒之后。不要想多了,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描述之事,生米没有煮成熟饭,木也没成舟。

短发的荔枝有一种另类的美,一改从前阴郁冰冷的气息,整个人都变得阳光起来。那段时间,荔枝找了很多欧美摇滚歌手的演唱会视频来看,边看边学,终于有一天,指导说,你就是我们要找的人。那时的荔枝甭提有多高兴了。

参加省里的大学生音乐节是他们组团以来遇到的第一个比较大的赛事,一共有二十多支队伍,要拿到一个好名次并没有那么容易。那段时间,加班加点的排练是家常便饭的事情,荔枝恨不得睡觉的时候都哼着歌入眠。

米麟每天会给荔枝冲泡好润嗓的药茶,也总喜欢摸着荔枝的头发,温柔地说上一句,“别太累了。”那个时候,荔枝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不清楚这算不算是爱情,因为按周遭人的说法,要俘获米麟的心,可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她不清楚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即便米麟已经向她表白过两次,她都只是模棱两可地回应,既不说好,也没有拒绝。

功夫不负有心人,音乐节中,AE乐团拔得头筹。为了庆祝这次胜利,他们去了最繁华的夜宵摊子喝得昏天暗地,荔枝本不沾酒,可那天高兴,便主动端起酒杯和团员对饮起来。米麟劝她,可荔枝不听,非要一杯一杯地往肚里灌,仿佛要把这么多年没碰过的酒全都喝回来。

可想而知,荔枝醉了,一直叫喊着,“我要回家,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奶奶。”说完,便准备起身拦车。可是刚一站起,便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最后,荔枝还是回家了,米麟送的她。到她家里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荔枝奶奶开门的时候竟然还是整齐干净的样子,这让米麟对这个温婉有礼的老人有了倍加的好感。

安顿好荔枝后,米麟正欲离开,荔枝奶奶却叫住了他,请他在客厅的沙发上休息一下,然后泡了杯白开水递给他。

“你是小米吧?”

米麟点了点头,在长辈面前,米麟显得特别的拘谨。

“常听囡囡提起你,”荔枝奶奶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我觉着吧,高兴归高兴,女孩子喝酒总是不太好的,你说呢?”

“是是是,奶奶教训的是,以后只要我在荔枝身边,就绝对不允许她喝酒。”

“不要嫌我管得太宽,喝酒伤身啊,你也一样,少喝一些为好。”

“我以后也戒了。”米麟斩钉截铁地答道。

后来,米麟在饭桌上从来没有喝过酒,大多时候以可乐雪碧或者白水代替。荔枝说,从那以后,她就打定了主意要跟这个男人过一辈子。

(6)

荔枝知道米麟不差钱,但不知道米麟家那么有钱,他们家开大型超市,在全省有很多分店。但就是因为钱,荔枝和米麟最终没能走到一起。

毕业之后,荔枝继续读研,米麟则回家进入自家的企业工作。幸好两市相隔不到三百公里,所以每逢周末,米麟总会驱车来学校找她。很多人都羡慕荔枝,男朋友又帅,家里又有钱,对荔枝还很贴心。但是于荔枝而言,前面两条基本等于作废,毕竟她也是美女一枚,家境虽然不比米麟,但是如果她伸手向自己的父母要钱,也绝对是不愁生活。唯一让她觉得幸福的是,米麟对她真的很好。

2012年四月的一天下午,荔枝像往常一样在图书馆看书,突然接到学生科的电话,说有人找。待她到了那里的时候,见到的是一个穿得雍容华贵的妇人,不过荔枝从不记得认识这号人物。

接下来的桥段烂俗得偶像剧一样,这个妇人是米麟的母亲,此番过来,是劝荔枝与米麟分手。原因无他,米麟家人觉得荔枝配不上米麟,恰好当时,副市长的千金对米麟甚有好感,故而两家人都在极力促成这段婚姻。

荔枝准备了一肚子反驳的话,可还没有说出口,便被米麟母亲的一句话偃息了话头,“他爸爸有心脏病,你想要他把他爸给活活气死吗?”

虽然她从小就不是很理解母爱或者父爱是什么,但是她最终还是妥协了。

荔枝开始不接米麟的电话,短信也不回,后来索性设成了黑名单,有时,米麟找到学校来,荔枝也躲得远远的,仿佛只要这样下去,米麟就会忘了她,两人再也不会有什么纠葛。

难过的时候,荔枝依旧会趴在她奶奶的膝盖上哭。

她奶奶会用手轻轻地理着荔枝的头发,轻轻地说,“囡囡,人这一辈子有很多不如意的事情,你要看开一点。我知道你很伤心,但是伤心不是治愈一切的灵丹妙药,好好生活才是。”

断了一个月的联系,荔枝以为米麟应该放下了,自己也应该放下了,她想要重新开始生活,可是当有一个晚上,她不知不觉地走到游泳馆附近时,却又潸然泪下。

她立刻打车回家,还没进家门,就觉得有些异样。平时奶奶节俭惯了,很少将客厅的吊灯打开,可此刻客厅里明晃晃的,她下意识猜想,莫非父亲回来了?

是米麟,他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言不语,荔枝的奶奶则安详地坐在一旁织毛衣。

再次见到荔枝,米麟的第一句话就是,“荔枝,我们私奔吧。”

这话一出口,荔枝惊呆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是怔怔地站在门口。

“你看,我行李都戴上了,”米麟边说边指着置于一旁的一个背包和一把吉他,“学校那边,奶奶已经说了,她会帮你去办休学手续。”

荔枝看了一眼奶奶,奶奶点了点头,想了很久,才从她嘴里冒出来两个字,“去哪?”

“你想去哪,就去哪。”

那个晚上,荔枝才知道米麟根本就不想继承什么家业,他只是不想伤父母的心。可如今,连他的终身幸福也不能自由选择,他才会选择用私奔来捍卫自己那小小的尊严。

米麟说,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背着一把吉他一路走一路唱,行遍整个中国。荔枝懂他,毕竟被父母禁锢良久的翅膀,总会想要有一天能够张开羽翼,无拘无束地在天空中飞翔,哪怕有风有雨有冰雹,但那才是属于自己的真实人生啊。

他们还没来得及逃出这个城市的火车站,米麟就被几个彪形大汉架了回去,荔枝想要报警,可当她看到米麟母亲的身影时,就立刻萎蔫在了地上。

(7)

灰黑的天套着灰白的雨,灰白的雨连着灰黄的风,那几日台风登陆,到处狂风暴雨,不时听到由于天气原因而有人遇难的消息。

家中的吊灯摆来摆去,像一架古老的座钟,摆锤左右晃动,一下子就能将人拉入到时光的罅隙里去,仿佛再也回不来了。荔枝一会儿躺在床上,一会儿伫立窗前,一会儿伏在她奶奶的膝盖上,任由那双苍老的手掌静静地抚着她的头发。

一个星期之后,天终于放晴,也终于收到了来自米麟的消息。

“我想,我们都应该试着成熟一些了。有些东西强求不来的,就像家养的宠物就不能去外面闯荡,会死的。”

无声的泪水从荔枝的瞳孔中滑落,滑过她奶奶那布满褶皱的小腿,滑过冰冷的地板,滑过裹着潮湿气味的泥土,滑过沉默无言的大树根部,滑过坚硬致密的岩层,滑过白垩纪沉下的古老化石,滑过没有水却奔流不息的忘川,直到滑入孟婆手中端着的用骨头剜成的碗里。

“奶奶,你说阿白如果离开了家,还能活下去吗?”荔枝怔怔地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那只萨摩,无意识地问道。

“它不想离开的话,它就活不下去,它想出去看看,它就活得下去。”

“我想出去走走。”

她奶奶轻轻地拍了拍荔枝的背,缓缓地点了点头。

从厦门一路北上至杭州,再从杭州一路西行,穿过浙、赣,到达长沙时,荔枝已在外面漂流了半年,期间只回去看过一次奶奶,不过,几乎每天她都会与奶奶电话联系。

期间,荔枝没少遇到麻烦,幸好每每都有人帮荔枝化险为夷,那些人都自称是荔枝朋友的熟人。

长沙这一站是我一个朋友负责照顾。

昏黄的路灯下,沉默的天桥旁,人来人往。一个穿着T恤牛仔装的短发女孩轻轻地拨着吉他细细的弦,轻轻吟唱着民谣。驻足聆听的人很多,我和朋友站在天桥之上俯瞰着这一切,直到荔枝放下吉他,清唱起《在水一方》时,我和朋友才有些疑惑地走了下来。

这首歌还没有唱完,荔枝就突然瘫坐在脏兮兮的地上,眼神涣散,像是失掉了魂魄一般。

“能陪我喝酒吗?”当我和朋友走到荔枝身边,想要扶起她的时候,她突然说道。

荔枝很是沉默,只是将啤酒一杯一杯往肚子里灌,我们根本劝不动她,也不知如何安慰,因为那时的我们根本不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一瓶多啤酒下肚,荔枝突然大哭起来,泪水落到酒杯中,又被她喝进了肚里。她突然拿出手机,屏幕发出的光映得她的脸惨白,突然,一阵喧闹的声音从手机中响起,继而传来的是男声版的《在水一方》。

荔枝毫无征兆地将手机递给我,一句话也不说。

看得出来,视频里呈现的是一场极其隆重的婚礼,一个身着白西装的俊秀男人正抱着吉他哼唱着这首歌,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双眼噙着幸福泪水,深情地看着他的漂亮女孩。

“他结婚,你们怎么不去?在这儿守着我干嘛?”这算是荔枝喝酒之后对我们说的第一句话。

“这是谁,我不认识。”朋友接话道。

荔枝一拍桌子陡然站起来,一把抢过手机,“还要继续演下去吗?这半年来,不都是米麟喊你们这些人来看着我的吗?既然不要我,还看着我干嘛?有意思吗?”荔枝的声音很大,周围的人全都向我们投来疑惑的目光。

我朋友是真不认识米麟,不过确实是荔枝曾经所在乐队里的一个队员拜托他的。此刻,对着一个醉了的女人,花再多力气去解释也只是徒劳。

荔枝摇摇晃晃地在前面走着,我和朋友紧张地在后面跟着,生怕她出什么意外。直到到达荔枝下榻的酒店门口,荔枝才回过头来,指着我们喊道,“你跟他说,我不需要有人在暗地里保护我,我只需要有个人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在我面前,说他爱我……滚!”

翌日,荔枝带好行囊,背好吉他,找到朋友和我,沉沉地说了一声抱歉,就如风一般消失在长沙的街上。

人这一辈子能遇到多少人,认识多少人,每个人都是对方的万分之几,甚至千万分之几,相遇就是缘分,就是幸运。我很幸运,荔枝至今还能记得我。

前段时间,荔枝打电话给我,说她要结婚了。

我开始有些讶异,继而送上了最真诚的祝福。、

失去,会让人悲伤一阵子,却不会悲伤一辈子,姗姗来迟的时光会告诉你,世间不止有一件宝贝,还有其他值得珍藏的东西。

听说,荔枝在外流浪了将近两年,不过,最后那半年她并不孤单,因为有一个男人辞掉了工作,卖掉了房子,一心一意地陪着她走完了剩下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