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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样的自由,公共的利益

来源:花图问答

卢梭在《社会契约论》第一卷第一章一开头就说了句大而无当的话,人生而自由却一直在枷锁之中。虽然大而无当,但大家喜欢听,所以他的书在中国非常畅销,他很有畅销书作者的潜质,说得对不对不重要,重要的是抓住读者的心。

1.自由的具体与抽象

如果中国人没有被西方思想洗脑的话,听到卢梭的这句话,想到的顶多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可能有匈牙利诗人裴多菲那样的想法:“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但凡感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人,几乎都是被社会打磨得无棱无角了,在江湖中,虽然身不由己,但只有这样,才有一定的自由,如果随着自己性子来,几乎就会失去一切自由。中国传统受儒家思想的影响,从来不强调抽象的、绝对的自由,孔子虽然说“从心所欲”,也就是听从内心的召唤,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他后面又加了三个字“不逾矩”,他追求的境界,不管怎样自由,都不会坏了规矩。规矩是什么呢?规矩不仅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还有“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礼”就不是简单的道德律了,不是背了几句道德律就能做个好人,还要深深体会“礼”所代表的传统,读了《论语》,我们会知道孔子所理解的规矩是很复杂的,值得我们一辈子去体会。

卢梭在谈到自由时,想到的就没有孔子这么多了,孔子的自由是七十岁老人所理解的自由,自由中有一份沧桑、成熟与优雅。而卢梭说,自由是实现自己的意志,不屈从别人的意志,也不使别人屈从于我们的意志。这样的定义,我们看不出传统、现实和文化的影响,现实中根本不存在。卢梭从这样的定义中便推出,自以为是其他一切的主人的人,更是奴隶,因为他们让别人屈从于他们的意志了。看到这样的话,尼采笑了,统治别人的人,怎么会是奴隶呢?他们是超人啊,世界的发展就是靠着超人的推动,普通老百姓注定就是超人用来创造美丽新世界的工具。老百姓是羊群,超人是牧羊人,没有牧羊人的领导,羊群不知路在何方。

尼采和卢梭一样,都喜欢夸张,虽然他们夸张的重点不一样。尼采强调领导者是国家的主人,而卢梭说国家的主人是人民群众。道不同不相为谋,卢梭根本没有办法劝说尼采接受他的观点。尼采会嘲笑他:“如果统治别人的人是奴隶的话,我就愿意做这样的奴隶,你能把我怎么样呢?”卢梭如果遇到这样的挑衅,肯定会大为光火,他脾气很不好,和休谟那样的英国绅士也相处不来。他也许会这样回敬尼采:“对于你这样无视老百姓自由的统治者,老百姓没有办法的时候,只好服从,一旦有办法就可以反抗,那时候,你的末日就要到了,你无视他们的自由,他们也可以无视你的自由。”

2.公意为大

从这里可以看出,卢梭强调自由,只是想说明专制统治是不对的,专制统治让老百姓戴上了枷锁。枷锁有很多种,比如不得不工作的枷锁,文化知识的枷锁,各种欲望的枷锁,传统习俗的枷锁,等等。在《社会契约论》中,所有这些枷锁,卢梭都没怎么提,他只是想说明如何才能摆脱专制统治导致的政治枷锁,好像政治枷锁可以与其余枷锁完全分开一样。其实,打破枷锁这种说法,只是老百姓爱听罢了,没有积极的意义。真正的问题应该是这样的,所有这些枷锁如何整合在一起老百姓才更愿意接受?卢梭通过假设人生而自由来反对专制统治也是不妥当的,按照他的思路,推翻了专制统治,人就获得了天赋的自由,问题是,自由是人生的目的吗?从最广泛的意义看,人追求的是幸福,而不是自由。人需要适当的枷锁才能幸福,不需要绝对的自由,绝对自由会让人感到恐惧、无所适从、无聊透顶。有人会说,专制统治给人造成的恐惧和自由社会中个人自由带来的莫名恐惧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后者至少不包括对人身安全的担忧。

问题是,卢梭看重的不仅是人身安全,他定义的自由是实现自己的意志而不屈从别人的意志,哪里有政治领导人可以保证这样的自由呢?哪里的老百姓对官员完全满意呢?如果不满意,难道就要推翻他们吗?这里的反问,其实是不妥当的。卢梭从来没有鼓动人民去推翻现实的政府,他清醒认识到,推翻之后后患无穷。他只是在谈论他的理想国,假如一个国家从一开始就是人民当家做主,领导都是人民选出来的,领导当政后,人民可以有力监督领导的所作所为,这时候,假如领导与公共福利不相容的话,便可以推翻他们。这里有了“公共福利”这个概念,“公共福利”是不是就是保护卢梭所谓的自由呢?不是。说到公共福利,必须谈到卢梭的著名概念——公意。

说到公意,我们先谈谈卢梭那个时代的思想家都喜欢谈论的自然状态。在卢梭看来,自然状态下的原始人虽然非常自由、单独行动,可是严寒、酷暑、洪水等天灾,会让大家吃不好、睡不好,太多的困难靠单独行动已经无法克服,慢慢地,他们意识到团结就是力量,便集合起来推选领导统一指挥大家的行动。在领导产生之后,大家就不像以前那么自由了,得听领导的话,这时候大家默默达成了一个社会契约,不管是领导,还是平民百姓,不管是服从,还是指挥,大家都是为了实现公共利益。问题是,一旦有人当上了领导,会不会以权谋私呢?有可能会。这时候老百姓该怎么办呢?当然是把领导换了,因为领导破坏了契约,损害了公共利益。在公意的指导下为人民服务的领导才是好领导。公意掌握在人民手中。公意永远公正,以公共利益为依归。

3.公意的虚幻

既然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通过什么方式才能产生公意呢?这个地方卢梭很矛盾。他有时候并不相信群众,他说群众虽然希望幸福但不一定能够看清幸福,他们不容易被腐蚀,却很容易受骗。不过,针对任何提案,只要他们了解实际情况并充分讨论,而且相互之间没有勾结,从大量分歧中还是可以产生公意的。既然他们看不清幸福,难道通过讨论就能看清幸福了吗?而且,怎样保证他们没有勾结呢?更重要的是,需要怎样的小国寡民才能确保每个人都对提案的实际情况充分了解呢?卢梭也承认,他的政治构想容易在小国实施,至于大国该怎么办呢?他的想法似乎是,大国可以划分成很多小的自治区,每个自治区自行其是,人民充分当家做主,各个自治区联合起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抵御外敌。不过,他从来没有鲁莽到提议把所有的大国强行分割成很多的小自治区进行治理。这方面,他深受孟德斯鸠环境决定论的影响,他说,自由不是任何气候之下的产物,也不是任何民族力所能及的,也就是说,他的政治构想,不是所有国家都可以马上实施的。

不仅是环境因素,还有观念因素,他夸张地认为,俄罗斯民族永远不会真正开化。传统、迷信、偏见等等在一个民族一旦生根,再想加以改造,是危险的,也是徒劳的。长期受奴役的民族,人民不再爱国,生活在一起只是凑合而不是真正的联合与团结,只是钻营于自己的眼前利益,看不到整个民族的悲哀,这样的民族不可能有健全的政治制度,只需要一个专制的主人而不是解放者,这里的人民当然也可以去争取自由,可是争取的结果,不是自由的恢复,而是奴役的重新开始。卢梭太悲观了,我们看不出这样的人民可以产生永远公正的公意。

卢梭很残忍,一方面,他描绘了一个小国寡民的理想国,另一方面,他又说几乎所有民族都存在各式各样的传统、迷信、偏见、奴役等等,有了这些,理想国便永远无法实现了。既然如此,描绘理想国,又有多少现实意义呢?结果只是引得一些狂热人士为了实现卢梭的理想国让自己甚至他人白白丢了性命。当然,也不可否认,卢梭对自由的鼓吹的确启蒙了一代又一代人,世界上专制统治的成分已经越来越少,原来很多习惯于专制的领导者现在都会说一句话,时代不同了。

虽然自由这个词已经被人用滥了,问题是,我们是不是完全理解卢梭眼中的自由呢?卢梭说人生而自由,但并不认为这样的自由有多大的价值。因为原始人就有这样的自由,却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好的生活,所以他们不得不舍弃一部分自由以便联合起来对抗恶劣的大自然。联合起来不是听领导的话,而是听公意的话。在公意的指导下行动,就是自由。可是,我们都有着各种传统、迷信、偏见等等,而且不是生活在小国寡民的世外桃源中,我们没有办法产生真正的公意,也就谈不上在公意的指导下生活了,所以,按卢梭的观点,我们都不是自由的。可是现在的我们,却感觉到很多的自由,卢梭如果看到我们现在的状态,肯定会直摇头,想不到自己鼓吹的自由会变形到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