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雨,李珞瑜和往常一样拿着两把伞出了门。这是她的习惯,每次接儿子从幼儿园回家总会这么做。
爱人东子,知道她的习惯,就给她买了许多把长的、短的,不同花色的雨伞。今天出门,她撑着一把淡蓝色碎花伞,手上拿着一把印着小熊维尼的小黄伞。
幼儿园门口人很多,大家都焦急的等待着。很多老人在接孙子,一边闲聊,李珞瑜不喜欢和别人说闲话,她就静静的站着,听雨打在伞面上发出蓬蓬的声音。
孩子出来了,人群乱了。她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从屋檐下冲出来,胡乱的拉住一个孩子,急匆匆离去。就急忙跑过去,因为那一老一小都没有打一把伞。
李珞瑜对那个老人说“阿姨,你拿着我的伞吧。”老人抬头问“那你用啥啊?”她扬了扬手中的小黄伞,“还有一把。”老人连声感谢,刚接过伞。李珞瑜就走了,甚至没能和老人说说,这把伞怎么归还。
儿子出来后看到她打着小黄伞,有点不满,奶声奶气的说“妈妈,你又把伞送人了吗?”李珞瑜点了点头。儿子摸着她的脸说“妈妈,没事的,我长大了,给你买一屋子的伞。”她紧紧的搂着儿子,挤出人群,向外走去。
小黄伞还是有点小,雨滴从伞面滑落,碎了的雨花飘在脸上,凉丝丝的。儿子紧紧抓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给她讲幼儿园的趣事,惹得娘们两人不停的哈哈大笑。
可除了爱人东子,谁又会知道,今年她已经送出去了六把雨伞了呢?儿子太小了,太可爱,那些伤心的往事,就让风吹走吧。
其实,李珞瑜最不喜欢下雨天。下雨的日子,一切都会淋的湿漉漉的,包括那些尘封的往事。
落雨是一个活在记忆里的名字,就和这满天的雨丝一样,下雨时,总会泛潮。李珞瑜想忘记这两个字,却总是忘不掉,因为她就是小落雨。
在小落雨的记忆里,一开始只有爷爷和奶奶。父母去了远方,据说他们迷失了回家的路。落雨小的时候,很想到远方看看,她不相信,需要多么辽阔、多么迷幻的世界,才会让两个成年人找不到回家的路。
落雨再大点的时候,才明白,父母去了的远方,太远。那里是不是也会下雨,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在每个下雨天,一个人默默的向远方眺望,期盼奇迹出现。
奇迹永远都不曾出现,除了爷爷和奶奶,没有人会知道知道小落雨的心事。
直到第一天上学后,碰到了程老师,她终于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会把自己的爱分一些给那些需要的陌生人。
那天下着雨,小落雨听玲儿说,今天报名上学。她走回家,想让奶奶也给她报名上学。奶奶一听,就骂道“你这个灾星,小祸害,赔钱货,还要上学,上什么学?”小落雨麻木了,知道奶妈一定会骂她,可她真想上学呀。
她默默的站在屋檐下看着雨,却不敢喊一声“爸爸、妈妈。”
躺在床上好多年的爷爷,哇哇的大叫着。小落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可从奶奶的动作里觉察到,爷爷在帮他。
奶奶无奈的从枕头下的荷包里拿出一张张毛票,一边递给小落雨,一边说,“你要是敢把钱丢了,你看我不凑死你。”
小落雨拿着钱落荒而逃,她甚至忘了拿把伞出门,可是家里哪儿来的伞啊。
于是,在雨里奔跑的小落雨,远远的看到了漂亮的程老师时,她惊呆了。
竟然有这么漂亮的人啊,齐腰的乌发,蓝色的碎花连衣裙,加上一张年轻,充满温暖的脸。好像妈妈,好想喊声妈妈,小落雨想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跑着。
突然,脚下一绊,啪的一声摔进泥水里。浑身本来就湿的差不多,这一下就湿透了,还沾满了污泥。
漂亮的程老师穿着漂亮的裙子飘了过来,她拉起小落雨,还给她找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换上。
程老师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孩子,一双大大的眼睛里藏满了胆怯,小小的黑黑的细细的手指紧紧的抓着衣角。
“你叫什么名字啊?”程老师蹲下来,小心的问。“李~落~雨。”细小低怯的回答,那双小手把衣角抓得更紧了。“好好听的名字啊!嗯,我知道了,李珞瑜。”陈老师郑重的在报名表上写下这三个字。就这样,李落雨变成了李珞瑜。
报完名后,程老师给小珞瑜找了一把伞。“雨太大了,路上慢点啊。”程老师温和的说道。
小珞瑜撑着伞,这儿看看,哪儿摸摸,真好,是真的伞唉,还是漂亮的折叠伞,小珞瑜笑了。
从这天起,李珞瑜知道自己每天都会有这样一段快乐的时光,听着程老师温柔的话语,就像妈妈。这就是学校吗?太好了,李珞瑜喜欢上了上学。
可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撑着程老师的伞一走到家,小珞瑜又变成了小落雨了。家里的房顶四处漏水,屋子里放满了接水的盆子和罐子。爷爷躺在床上,嗯嗯啊啊的喊,他有很多年都那么躺着了。奶奶在做饭,灶口的浓烟熏的她直咳嗽。看到落雨,急忙喊“落雨,放学了啊,赶紧来烧火啊。”
小落雨细心的收好伞,藏了起来。然后,她也开始不停的咳嗽起来。吃完简单的晚饭后,小落雨忙着收拾碗筷,洗锅,打扫屋子,这是小落雨记忆里刻着的功课。忙完了,她找了一个高点的凳子放在屋檐下,跪在地上开始练字,她想写出和程老师写的一样漂亮的三个字“李珞瑜”。
村里人对这一幕早已习以为常,没人会觉得奇怪,没人会去心疼这个孩子。因为这个叫落雨的孩子,她是一个灾星。这些话,小落雨是不懂的,可村里的人懂。
落雨出生的那一天,正好发大水,村里的渡船也停了。可不巧的是,落雨的妈妈难产,而整个村子没有一个正经的接生婆。落雨爸急了,就去找人帮忙,河里水太大,船也没法过去,要到对面镇上的医院,只有强行渡河。
最后,落雨爸和他最好的伙伴刚柱两人找了一个汽车内胎,把落雨妈放了进去。三个人在瓢泼大雨中,在全村人殷切的目光中下了河。
那天风大、浪急。刚过到河心,巨浪就淹没了三人,不过一会又从下游浮出水面,村里人都松了一口气。可谁知,快到对岸的时候,撞到了一块暗礁,那两个勇敢的男人永远的消失在众人的目光里。庆幸的是,落雨的妈妈总算到了对岸,可她受了凉,加上过于悲痛,被人送到镇上医院时,也已奄奄一息。
就这样,落雨出生了,却没有一个亲人在来守候。落雨出生后四天,洪水退了,悲痛的奶奶和村子里人到医院时,看到的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婴孩。
奶奶一看,是个女孩,就没有抱她,而是狠狠的给了一巴掌,嘴里喊着“你这个祸害啊,祸害。”然后大哭起来。就这样子,落雨从一生下来就成了灾星。而她的名字,也是奶奶起的,她说“你就是个灾星,就和这场害死人的雨一样不该来,就叫落雨吧。”
小落雨命很硬,没有父母疼爱,又不受人待见,可一直健健康康,直到学会走路,呀呀学语时,她哇哇的叫“妈妈、爸爸。”等来的却是一巴掌。从此,小落雨知道了妈妈和爸爸这两个词并不属于自己。
小落雨懂事很早,知道做家务,帮忙烧火做饭,可她却很少喊爷爷和奶奶,因为每次喊过后,都可能带来一场灾难。特别是下雨天,奶奶总会骂她,所以她恨下雨,更害怕雨天。
这天,落雨做完作业,收拾好书包,就上床睡觉了。她睁大着眼睛,使劲的想,为何程老师不是妈妈,是妈妈该多好啊。可这话只敢在心里想,不敢在嘴上说的。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是小落雨最幸福的时候,她悄悄得溜下床,简单的洗把脸,拿着自己留下的干馍,背上书包,出了门。幸福就要来了,小落雨一边走着,一边这么想着。于是一个微笑出现在她的小脸上,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走进校门的这一刻,小落雨又变成了李珞瑜。她不知道珞瑜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可程老师喜欢,应该错不了。于是她在每一本书和本子上用铅笔歪歪扭扭得写上“李珞瑜”三个字,这一刻,她觉得李珞瑜是幸福的。
以后的很多年里,李珞瑜都不愿写落雨这两个字。虽然她走过了村子外的木板桥,走出了小镇,翻过了大山,可在心里总会留着一片地,那里放着一身干净的衣服,还有蹲着的程老师。
她看到程老师郑重的写下三个字“李珞瑜。”就是这三个字陪了她好多年啊。
直到遇见东子,遇见这个情愿给她买很多把伞的男人,李珞瑜才慢慢的忘了落雨这两个字。可今天儿子的话又让她想起了那把折叠伞,还有那场雨,那个漂亮美丽的程老师。
李珞瑜紧紧的拉着儿子的手,给东子打了个电话,东子说他这次出差,又买了几把漂亮的伞啊。李珞瑜放下电话,亲了儿子一口,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