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门前的幼儿园工地,没有给我工作带来困扰。听着工人敲击金属发出的铛铛声,混凝土搅拌机发出的嗡嗡声,在我看来都充满了劳动的激情。然而,工地的出现却干扰了当地一些主人的生活。
2013年的5月,我和武汉大学的动物学系学生郭同学,为了寻找地山雀的巢穴,在甘孜藏族自治州的稻城县、理塘县的草原之间兜兜转转。在不见乔木的草原,鸟类一般在三个地点筑巢:高山峭壁上、蓬草间、垂直土壁中掘穴,地山雀就属于后者,它们有着细长微微弯钩的喙,适合掘土打洞,两足再将蓬松的沙土刨出洞外。我探测过的最深巢室离入口有一点五米长!而今,2015年7月,着晓学校的围墙边,总是跳跃着他们娇小的身影。我常常靠在寝室门前,就可以轻松地观察他们的胆怯和犹豫,从一个小土丘跳跃到另一个小土丘,那动人的丘壑间,闪现着他们啾啾的欢鸣和显眼的白色尾羽。
工地开工后,学生食堂门前的空地上堆了三座用于建筑的沙石小山,一向以掘穴筑巢为生的地山雀自然不肯放过这天赐的洞天福地。地山雀在沙丘上端选准一个点,就在昨天,还看见一只地山雀喙上咬着一团狗冬季换掉的冬季绒毛,黑乎乎的,像是它本人长出的一丛滑稽的大胡子。它开始像啄木鸟一样,用喙尖钻探它的巢穴,两足并用往后扒坍塌的沙。毕竟这是人工堆积的松散沙丘,不消一会儿工夫,它的整个身子就可以探进巢穴了。
我心疼他的努力,也许一两天之后,建筑工人就会运走沙丘,它的爱巢就会顷刻之间倾覆。到时成为一只蓬转的鸟儿,另择它处。在理塘的一次,我们跟踪的一只地山雀飞到一户老太太院子里,也许,院子里很可能有它的巢穴。郭同学再三向那位老太太恳请进入院子里观察地山雀,然而她还是拒绝了,在院子里筑巢的鸟类能够为家庭带来福报,她担心我们的进入会带来不吉利。
随着冬季的真正到来,另一种鸟类逐渐显眼起来。当它们振翅飞过,震荡的气流发出咵咵声,洁白的雪地里倏忽而过的黑影,都使得你不得不注意它的行踪。它们宽大而强健的翼展,让患有近视的我误以为是鹰隼一类的猛禽,然而当它们静静立在幼儿园未完工的钢架上,或是在纷舞雪花中凄厉哀号时,我才确定它们是乌鸦。虽然它们会聚集在食堂前的水沟,贪婪地啄食地面的残羹剩饭,然而一旦朝着刺眼的太阳飞去时,羽毛的光泽反射着一种金色的眩光,仿佛那是一种鸟类向太阳和天空致敬的仪式,地上的我忽然明白为何古代称某种与乌鸦相似的神鸟为“金乌”。
月假期间,回到香达学校的第一天,遇到正在值周的扎西校长。他告知我,本学期香达学校比去年多招收几十名学生,希望阿成和我从学生宿舍楼那间寝室搬出来,让给学生住。我答应下来。
上个学期,县城第三完全小学(后文简称“三完小”)就和联爱基金达成协议,校方会为汉族志愿者提供一间寝室。于是,我们将行李搬到三完小住下。三完小在新城区,靠近玛曲河,从香达学校步行至三完小需要三十分钟。从老城主干道向东下一个五十米的四十五度陡坡,南侧就是三完小阔大的校园,带有看台的体育场还在修建中,场地还未硬化,看台已初具雏形。校园东南角有三幢教师宿舍楼。教师寝室相对充裕,其他在县城没有自己房屋的乡村学校教师可以在月假期间暂住于此。宿舍格局是一厅一卫一卧,一间两平米左右的厨房,和装有坐式马桶的卫生间,下水道系统还未修缮完毕,马桶无法抽水。寝室一共有四张床,占据了客厅和卧室的所有空间。好在,我喜欢简单的陈设和清净。阿成也愿意夜晚在此就寝,这样一来,学校领导给他安排的繁杂任务就会少很多。比如修改行政文档和修电脑之类的,还有与官方形象宣传有关的活动。一方面,他抱怨校方给他的这些琐碎却耗时的任务,有时夜深了,校长办公室只剩下他一人忙碌;另一方面,他常说:“你要对他们有用,他们才愿意跟你合作。”我只是隐隐担心这种事务会占据我们项目服务的时间。事实上,除了给药外,要设计学生感兴趣的课程,要尝试帮助学生养成卫生习惯,得花大量时间与学生相处,了解我们的服务对象,虽然这会使校方看来是游手好闲。阿成花在与学生沟通上的时间的确太少。
刚开始住进三完小,我的心情也豁朗起来。清晨的阳光斜穿窗户投射在墙面上带来的朝气,带有隔挡的公共厕所,远离学生宿舍楼的喧哗,更奇怪的是,最初的几天里,寝室里弥漫着一股好闻的人参硬糖的香味。唯一不便的是,学校附近没有食店,去县城中心进餐要走过那条没有铺设混凝土的陡坡,车辆经过,行人自然淹没于灰尘中。
一个月后,阿成告诉我,扎西校长把我礼貌请走的原因。有人告诉校长,说我和女学生走得太近,时间久了,怕是要出不好的事情。我曾向香达学校学生请教藏语,男生比较调皮,要么是教一些下流话,要么就是故意发音错误,让旁观同学都笑了。而女生对我的请教就比较认真。我还经常向学生打听一些家庭情况、生活习惯,为了拉近距离,我会给他们讲一些笑话。正是我这些行为却成了我不够道德的“把柄”。我和阿成大致猜出是谁打的小报告,但是能够远离香达学校管理层和口气过分酸溜溜的才仁永仲也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