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活着》,是因为作者是余华;第二次看,则是因为想起了书中的主人公福贵。
书中老福贵用自述的方式讲着自己的一生,他自己讲得是那样绘声绘色,可能在我们一个旁观者眼里,福贵他这一生就是苦难的一生,因为他经历了太多的事,经历过太多的死亡,经历了太多太多的痛苦。
你能想象么,他亲手埋葬了自己所有的亲人,他的父母,他的妻子,他的儿女,他的女婿,还有他的外孙。
到了最后,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还有一头也叫“福贵”老牛。
我们旁观者听的可能更多是苦难,当然这只是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但书中以福贵自己对他的一生娓娓道来,老福贵讲的却不是苦难,他讲的是他的生活,还有他的感受。
书中的那些人物,包括福贵的爹娘、妻子、儿女、女婿、外孙、龙二,春生,老全,乃至那几千名伤号,福贵在回忆讲述的过程中,他并不只是想告诉别人他们都死了,也不只是想别人记得的只是他们都死了。
福贵的妻子家珍是个顶好的女人,她的一生都围着丈夫儿女转,她为这个家付出了所有。这个女人温柔善良,即便福贵败光家里一百亩良田,从一个地主儿子变成一个佃户,她也没想过要离弃他。福贵他爹小半被气死后,即便家珍的父亲敲锣打鼓抬着花轿接她回家,她生下的儿子还是随了福贵姓,在儿子半岁之后又回到了福贵身边,选择跟着他一起吃苦受累。
书中没有提及,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象。福贵出城里给生病的母亲请郎中,却不幸给国军抓去给他们拉大炮,在福贵不在的将近两年的时间里,他们那个家就靠家珍一个女人给扛了过来。自己丈夫生死未卜,两个月后家婆病逝,十二个月后女儿凤霞因为一场发烧再说不出话听不见声音,而儿子有庆也才两岁不到,这是一个何等坚强的女人,在丈夫不在的两年时间里,她承担的压力究竟有多大,我很难想象出来。
即便她患上了严重的软骨病,即便儿女都先她而去,她承受了那么多打击之后,她对生活的态度,她对自己的态度,依旧让我这个看书的人动容。最终,那个顶好的家珍病重心力交瘁走了,福贵顶好的妻子走了。
《活着》这部作品,让我们跟着福贵的讲述,跟着作者近似冷漠的语调,一次次直面死亡。
解放战争的时候,一夜风雪中那永远睁不开眼睛的几千号伤员,还有那个被流弹击中临死前想知道自己死在什么地方的老全;土地改革的时候,替代福贵父子成为地主的龙二,最后挨了五枪给枪毙掉;文革的时候,当年那个出去找大饼的春生做了县长最后却因为不堪各种非人折磨而上吊自尽。
是啊,他们都死了。
福贵没有死在拉大炮的路上,跟那些死在风雪中的伤员,跟老全相比,他是那么的幸运,至少还有命回家;当年若不是龙二耍手段夺走福贵的田地成了地主,可能之后挨枪崩的就是福贵和他爹;春生当年找大饼被解放军俘虏,要是没有投军没有跟着打到朝鲜没当成县长,可能动荡时期也就不会被扣上走资派的帽子,可能就不会受到各种非人折磨,他可能也就不会死。
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当年打仗哪怕战死在某个战场,或者像老全那样给流弹结果了生命,是不是都比多年后这样吊死要强上太多。
跟第一次看的时候一样,看到福贵他儿子有庆,女儿凤霞,女婿二喜,外孙苦根走的那几段,我胸口都会闷得慌,忍不住要深呼吸。
但第二次看的时候我并没有掉眼泪。
有庆前后养大养肥三只羊,前两只羊在大跃进的时候,随了公社姓最后给宰了,之后一只则是因为家里揭不开锅,卖给屠宰户换了四十斤大米。
在我的眼前总是能跑出一个小男孩,感觉他每天都跑好长的时间,跑好长的路,感觉他割了无数的草。即便羊随了公社,他还是割草去喂羊,他只想那两只羊不要被宰杀,最后羊被宰了伤心不已;后来福贵安慰他给他买了小羊羔,养大了不得不卖掉的时候,他只是希望他爹福贵不要把羊卖给屠宰户,他还是希望自己辛苦养大的羊可以活。
这个吃了那么多苦的孩子,这个被父亲说过一次之后,大雪天还坚持脱了鞋子跑去学校的孩子,这个很小就知道给家里分担的孩子,最后却让一次荒唐的抽血给夺去了生命,血都要叫人抽干了。
抽血的那个是王八蛋,那个给人做手术的医生更是混账冷血。
人都要没了,那个混账医生只说那个抽血的胡闹,当福贵闻讯来到医院,那个医生却只问福贵有几个儿子,只问福贵为什么只生一个儿子,在那个医生眼里,有庆的生命他视若无物。一个才十三岁的孩子,那么懂事的孩子,就这样没了,那么好的年纪,是世道荒唐,还是人荒唐,荒唐到让人胸闷不已很不舒服。
福贵女人凤霞打小就爱护自己的弟弟,她小小年纪就开始为这个家承担起一份重担,就是因为一场发烧,她说不出话听不见声音,成了一个又聋又哑的人。她无法像常人那样表达自己的想法,无法表达自己的感情,更多时候我们只能从她的行动举止中来探视她的内心。
她是那么懂事,那么善良,那么勤劳的一个女孩子,正当我们以为她嫁给二喜终于守到幸福的时候,却因为生孩子大出血最终扔下了丈夫跟儿子离开了人世。
幸福就那么戛然而止,她明明那么好,他们夫妻明明那么好,他们明明刚有了儿子,福贵他们一家明明正需要这样的幸福,可它就那么停止了。
福贵女婿二根最终夹死在两块水泥板之间,二根和凤霞的儿子苦根最终吃豆子撑死。可是福贵他自己是知道的,二根当初答应自己让凤霞风光出嫁欠下了债,福贵知道二根在凤霞走后为了儿子更加卖力气干活,他知道二根即便心里痛苦也有想着好好活着;福贵也知道外孙苦根是个多话有趣的小孩子,他知道苦根跟着他比村里其他小孩子都要苦,他知道苦根很难吃得上一次豆子。
是啊,福贵身边的他们都走了,但他们在死之前都有认真的活着,他们只是没逃过死亡的命运。
所以这人啊,活着比什么都强,想想福贵身边已经离开的那些人,其实像福贵那样活成老不死倒也真的还算体面。
我不知道会不会第三次看《活着》,最后就以福贵的两句唱词作结吧:
“皇帝招我做女婿,路远迢迢我不去”
“少年去游荡,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