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笑志》:“螵蛸有二,兄弟也。其一属木,性刚烈,助阳气。二三月间自于桑树寻之。肝肾命门药也,功专收涩;其二属水,九月寒乌入水所化,近海州郡而居。晓大义,怀墨而知礼。主女子赤白漏下,男子食之,止精滑,去目翳,亦有敛疮之功。”
江波滟,海风飒。
“沧海,你这刚中了秀才就跟俺出海打鱼啊!”
“咋的,您老还不乐意了?”被叫沧海的少年身披蓑衣,头戴草笠,一脸揶揄。
“呵呵,怎么会,我还急着把这一身的绝技都教给你呢!”
“䰽爷,那您可不许藏私哈。”
“得了,就冲你小子这股子机灵劲,撩罟......”
螵蛸“怎么回事!”大堂之上端坐的大汉厉声质问道。
“小的是亲眼看见欧阳大人落水的,不过……不过后来被䰽爷船上的人救……救走了” 底下的喽啰颤声回答道。
“那人是谁?”
“小的不是特别清楚,好像是前阵子定海县最年轻的秀才。”
“好了,你先退下吧。” 大汉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浓眉之间“川”字立现。
大汉名叫桑田,少时也进过几天学堂,可惜比起天天对着那些个破书摇头晃脑,他更喜欢舞刀弄枪。所以十三岁那年母亲一去世他跟着当地有名的山匪头子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说起来这小子运气还真不赖,山匪头子膝下无子,认他做了干儿子。几年后老爷子驾鹤西去,他理所当然的成了大当家,又凭着老爷子这些年积累的家底收服了周围几拨势力不大的山匪,组成的“甬明堂”成了明州一带名气最大的山匪。前些天他听说朝廷新任的提督大人立志剿匪,准备拿他的甬明堂开刀。于是他花大价钱收买了他身边的下人在其出海的船上做了手脚,他想即使当时不能要了他的命至少也可以给他个下马威让他乖乖滚回京城。不曾想,今天他手下的探子来报说欧阳剑已然集结兵马准备大举进攻甬明堂。他知道大战一触即发。
桑田端坐在大堂之上,眯眼审视着堂下已经站立了许久的弱冠少年。
“欧阳老头让你来的?”
“不是,我自己想来的。”
“来做什么?”
“来见见您,也劝劝您,少一些刀光剑影。”
“你可以代表堂堂一省提督?”
“您应该知道我救了他的命。”
“欧阳老头可是要灭我甬明堂?”
“是,也不是。”
“何解?”
“只要大哥答应在下的条件,欧阳大人自会撤军。”
“你在威胁我?”
“岂敢,大哥何不听听我的条件。”
“小子,你可知道我甬明堂自成立以来从未和谁妥协过?”
“大哥言重了,沧海只是有个不情之请。”
“你待如何!”
“借兵。”少年缓缓吐出两个字。
“笑话,你等山下上千精兵良将,却要向我小小山寨借几百草寇?”桑田对于借兵二字很是困惑。
“大哥有所不知,官场复杂,欧阳大人刚到任急需做出些成绩站稳脚跟,是以大人早早便立下军令状,要一举拿下大哥您的甬明堂。然则有一事让他更为担忧。”
“想来能让一省提督担忧的必是大事了,你且说来。”
“不知大哥可知道二月曾大人和红毛子签定了一个协议,协议归还伊犁,却要朝廷割去伊犁霍尔果斯河以西、伊犁河以北的大片领土,且赔偿兵费白银五百余万两。”
“早有耳闻。”
“今日我和大哥提及此事,不过是告诉您,比之清剿甬明堂,朝廷的懦弱,才是欧阳大人担心的;一方百姓的平安,才是大人真正关心和在乎的。但大哥您这个近忧,也是大人心头之患,但却希望不是以刀兵相见的方式。”
“哈哈哈哈,原来你就是一说客,不过是变相要我归降朝廷罢了。来啊,送客。”
“我想大哥您是误会了,大人要的不是并非是大哥归顺朝廷,大人想的是大哥可以在这附近山头建几门克虏伯铁炮,大哥你还做这一堂之主,但却得在规定的时日内完成它。眼下之势,刀兵相向,甬明堂必败无疑。大哥您细想,此事一成,您既保住了甬明堂,又不失颜面,山寨的实力亦可得以提升。何乐而不为?”
桑田心里清楚自己山寨的手下虽骁勇,但绝不善战,况且兵力悬殊,若此刻开战自己或可侥幸逃脱,却绝无胜算。看着眼下淡定的少年,桑田端起酒,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容我和兄弟们商议后再行答复吧。”
“好,那大哥我们便以三日为期,沧海届时再来府上叨扰,告辞。”
“好说,恭送小使者。”
从桑田改口叫他“小使者”的那刻,沧海知道自己已然得到了桑田的认可,成为了朝廷和甬明堂之间不可或缺的一环。
提督府内堂
“沧海你说,桑田会答应我们的条件吗?”外人也许难以理解欧阳剑此刻的矛盾,若桑田不答应,他势必得与甬明堂兵戎相见,可是若桑田答应了,之后一旦处理不当,朝廷内部纷争派系又将剧化。
“大人的深明大义沧海折服,沧海能做的只有极尽人事,剩下的但听天意吧。”
螵蛸几天前
欧阳剑悠悠醒转,第一件事就是传召他的救命恩人。
“欧阳大人”少年很恭敬。
“坐,你救了我的命,想要什么尽管开口。”说完他已经命人拿上来了一箱白银。
“大人,这箱白银草民着实受不起。”
沧海瞥了一眼白银,神情淡漠。
“是了,你小小年纪便中了秀才,想来是想在仕途上有所发展。答谢你银子确是我考虑不周,那不如在我这谋个一官半职可好?”欧阳剑倒也真希望这个小秀才能留在自己身边,少年身上的气质让他很欣赏。
“草民听说大人不日就要亲自领兵剿匪,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我上任前就听说这一带有个叫甬明堂的匪帮特别猖獗,所以一早便立了军令状,势必要清剿这帮匪徒,活捉匪首。你可是要随我一同前往建功立业?”
“沧海多谢大人的抬爱,不过草民却是要请求大人能够放过甬明堂。”
“你说什么!你虽然救了我的命,但军令如山,此事绝无可能。”欧阳剑看着少年,言语间已无方才的客气。 “大人可知《伊犁条约》?”
“当然知晓,签订当时我便参与其中。”
“大人,您未上任之时,草民就听说您是一位清廉爱民的好官。您很清楚此时剿匪必伤我大清元气,然而您依旧选择这么做,沧海斗胆妄测您绝不是单单为了出政绩吧?”沧海上前耳语道。
“不错,其实这个匪首桑田很聪明,占据的几处山头是整个明州城最好的军事要地,我上任前便有此担忧,集结重兵拿下甬明堂更多也是为了整座城的安危。”
“......如此一来,或是个两全其美之法。只怕大人还是得委屈您放下昨日落水之仇了。” 欧阳剑心念沧海的主意确实可以达到最初他设想的建设军事要塞,增强明州城防的目的。至于落水之事自己为少年所救,卖沧海情面,保下甬明堂亦无不可。只是甬明堂首领桑田的脾气他不清楚,若按这个方案执行后续有太多的不确定。
“大人无需太过担心,此事既由沧海提出,那么具体的一切自然也该由沧海来做,三日后,大人还是可以集结重兵前往甬明堂,剩下的事交给沧海就好。” 沧海接着说道。
“我还有一事不明,甬明堂的事本与你无关,若开战,此战我有必胜之心,即便有所损伤,绝了此患之于明州城也只有好处。不执行此方案亦无不可啊。”
“大人,于公我希望明州城少一些战事,于私甬明堂于我有恩啊。沧海还望大人成全。”
“沧海啊,你何必趟这趟浑水啊,此事一旦成了,你绝迹脱不了身。”
“䰽爷,您从小教导我知恩要图报,当年若不是甬明堂,咱爷两怕也活不到现在吧。”
“可当年之事毕竟也只是巧合啊。”䰽爷说完黯然离去。
十几年前海盗横行,出海经商的沧海父母不幸遇难,此时的甬明堂为扩大影响,进攻海上肆虐的海匪。那时的䰽爷和沧海就是那艘商船上的幸存者,几年后䰽爷成了这一带小有名气的渔夫,而当时尚在襁褓的婴儿被当地的姜员外收养,由于婴儿出生在海上,便取名沧海。沧海天资聪颖,从小便有小神童之称,镇上的人都说他是文曲星转世。员外喜吃鱼,人也和善,所以䰽爷隔三差五便会来府上送鱼,有时还会给小沧海带一些海上的小动物给他玩耍。再大一些,沧海就经常偷偷跑去海上找䰽爷抓鱼,缠着䰽爷带他出海。前不久䰽爷为庆祝沧海中了秀才,特地带他出海,却不想救了刚上任的提督欧阳剑。
三天后,甬明堂
“大哥见我,想来是心中已然决定了,对吗?”
“不错,但事成之后我要你留在甬明堂,否则一切免谈。”
“大哥信不过我?”
“我并非信不过你,而是信不过欧阳剑,这三日内我已与众兄弟商定,造炮可以,银子你们给,事成之后你做我甬明堂的二当家,只有你留下,我才可服众。”
“为何?”
“我和弟兄们担心,朝廷此举只是利用我们建筑军事,后续怕是有别的阴谋。你是欧阳剑的救命恩人,事成之后你留下便可保我甬明堂不受朝廷威胁。”
“如此当然没问题,可届时我若身在曹营,心在汉呢?”
“哈哈,我桑田若留不住你那便是我的无能了。”
螵蛸时间飞逝,两年眨眼间已过去
“承蒙大哥这两年的照顾,炮台既已建成,我也该回去了。”
“沧海,这几年我待你如何?”
“甚好,若非大哥,我还不知大碗喝酒是这等快事。”
“大哥是个粗人,如今炮台已然建成,不如由你给它取个名头。”
“大哥建立甬明堂的目的是什么?”
“说来惭愧,我小时候一直有个念想,做一个绿林好汉,建立甬明堂也算实现一半了。”
“哈哈,那大哥也算志向远大,加上我对甬明堂的印象,不如叫’威远’如何?”
“好好,就叫威远炮台!”
“报.......”堂外的喽啰突然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
“是谁这么没有眼力见,没看见我正和二当家喝酒吗!”
“堂......堂主,朝廷来信说法夷来犯,即日起委任沧海为炮台守备,没有欧阳大人的命令不得开炮。”桑田不曾想炮台刚搭建便遇上此等大事,不禁愣在原地出了神。
“还得劳烦大哥你三日之内将炮台伪装起来,尽快在山上布下九门假大炮以迷惑敌舰。”沧海起身拍了拍桑田的肩膀。
“好兄弟,大哥答应你!来人啊,将二当家拿下压入密室,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放人!”回神的桑田转念间厉声下令。
“大哥你.......”
“兄弟,你方才问我为什么要建立甬明堂,有些话䰽爷至始至终没有勇气告诉你,今天我一并告诉你,也算是你我兄弟做个了断。其实我从来没想过要做什么好汉,我取名甬明堂,是想借此与朝廷作对,以还此地一片清白。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十三岁那年躲在水缸里看到那些士兵对我娘做的肮脏事。我至今无法忘记我娘临死前带着屈辱的眼神。其实我很感谢你,如果不是你,二年前我没有对抗朝廷的实力,我甚至不知道新来的提督还有那样的软肋。对了,你知道䰽爷是谁吗,䰽爷告诉你的一定就是你真的身世吗?”
“难道说,你们才是当年的打劫商船的海匪?”沧海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大哥。
“当年打劫商船的是我的义父,送你去姜府的是䰽爷不错,但你是我义父的孩子,是我看着出生的,而你的母亲是由于山上找不到接生婆难产死的。隐瞒你身份的说辞是义父生前就教给䰽爷的,䰽爷和义父几十年的交情,我这一身本事还是䰽爷的功劳。而我原本也只是想通过䰽爷救下欧阳剑里应外合借机整垮朝廷,没想到之后是你救了提督,一番作为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却也给了我更大的胜算。”
沧海听完沉默了许久,这些信息让他一瞬间没办法接受。
“我没想到自己这么天真,可是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想一直隐瞒下去,做一个好大哥,况且有这样一个优秀弟弟真的是件幸福的事。可是今天你看到了,你的委任状来了,我怕以后没机会,所以我想通通说了吧,这样也算不负义父临终嘱托。现在起我会按照你之前说的,尽全力抵抗外敌!当年我没法做挺身救母的孝子,此刻便让我做挽救这座城池于水火的英雄!”
原来这个世界这么不真实,那个成天和我把酒言欢的大哥把我当一颗棋子,那个和蔼可亲的老爷子把我当一个木偶。那那个明事理的欧阳大人是不是向我隐瞒了更多呢?
“原来这些年我错看了大哥的甬明堂,威远的名字用不得。”这一刻的沧海好似被瞬间抽干了一切。
“你想改成什么我都会答应你的……” 这一刻的桑田眼里除了坚定,也透着一丝落魄。
“叫安远吧”
沧海不知道自己在密室了待了多久,朦朦胧胧间好像看到稚气未脱的桑田抱着自己痴痴的笑……
不久甬明堂解散了,山脚下多了一个急递铺。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啊?”
“大爷,我叫桑田,新来的。”年轻人卸了夹板,摘了攀玲......
注:镇海保卫战,历时103天,击伤法舰3艘,击沉法船2艘,法军死伤数十人,司令孤拔重伤,后不治死于澎湖。